51.夺回希望(八,9K)(2 / 2)
赞德瑞克愈发专注地投入进这场对话之中。
“我还没进入军队服役的时候,就老是在酒馆听见他们的故事。我不知道你这又老又疯的疯子从前有没有去过类似的地方,但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它是个值得嗯,用我手底下那群小伙子的说法,酒馆是个能让人们为之出卖灵魂的地方。”
上尉说着,自嘲地一笑,粗野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几分感伤,却很快转回正题,不带半点留念。
“听听,多么好的一句话?我这辈子也不可能从嘴巴里冒出来半句类似的东西——我年轻时几乎天天泡在那里面,几乎喝遍了我家附近的每一间酒馆,换来严重的酗酒、满身的伤痕,以及一个歪扭的鼻子。”
“而以我的经验来看,不管是哪个酒馆,总有人在讲故事:谋杀、偷盗、斗殴、年轻漂亮的女子和几个男人的故事”
“总是这些东西,但偶尔也会出现一些能让全酒馆的人全都不自觉地停下来的故事,比如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个。”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平静。
“讲这故事的那个瘸子亲口管他们叫夜魂,夜里的鬼魂。啊,对了,我是不是没说这个瘸子的事?”
“请说,上尉。”赞德瑞克严肃地回答。“我想听细节。”
“细节?你真是疯了!一个瘸子能有什么值得我说道说道的东西?但既然你想听.”
巴尔博亚夸张地大笑起来,额头上却开始冒汗,脸色也变得愈发苍白,仿佛正有人拿刀刺着他的脊背。
“好吧,他总是待在那间叫黑猫的酒馆里,一年四季雷打不动,下午五点,准时准点地推开门走进来,然后点上满满一桌酒,慢慢地喝。”
“他很老了,如果你有张脸的话,他大概和你差不多老。他总是穿一身破烂长袍,手里还攥着根褪色的手杖,那东西的下端永远裹着泥巴。他喝起酒来也很凶,几乎只要一仰头,就能喝光一整壶啤酒”
上尉的脸不自觉地抽动起来,他闭上嘴,有那么几秒钟,他在疯狂地咬牙,但很快就恢复平静。
“好了,我能记起来的就这么多,你还想听那个故事吗?”
“当然。”赞德瑞克说。
他的回答是如此简单,两个轻巧的音节,犹如午夜时分某人轻敲门扉的指节——凝视着那性如烈火的人类此刻惨白的脸色,他已经意识到,他的思维协议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这种感觉在过去曾被称之为同理心,在惧亡者成为太空死灵后也依旧存在,虽然是由程序模拟而出,但也的确实实在在地发挥着作用
而它与赞德瑞克此刻的感觉完全无法进行比较。
二者虽然都是名为同理心的东西,但后者就是更真切、更深沉,更能让赞德瑞克感受到何谓‘活着’,也如一根刺般横于他心中,时刻提醒,他们过去所拥有的寻常情感到底有多么珍贵。
我都有些嫉妒你了,无尽者,尽管我们素未谋面。赞德瑞克心想。但你肯定在这条路上走得比我远得多.
“我记得那是个冬天。”
巴尔博亚说道,声音不自觉地变得轻柔了起来,使他听上去根本不像是他自己。
“雪很大,一直刮风,好几个月也不见停。每天都有人冻死,在家里或者在外面。治安官不得不宣布宵禁,好让我们这些游手好闲的人早点回家,免得横尸街头,冻成冰块。”
“那天是宵禁前的最后一天,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那天的气氛好得有点出奇。没有打架的混球,没有尝试猥亵女招待的杂种,甚至就连赊酒的癞皮狗都罕见地拿出了钱。”
“酒保大概很高兴,他请了我们所有人一轮酒,还把店里的锅炉开到了最大,好让我们这群乞丐和闲汉能暖暖手脚,我们就那样挤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彼此灌酒”
“然后就到了后半夜,你知道,后半夜是醉汉最容易惹是生非的时候,但那天可真是帝皇保佑,我们虽然都醉了,却还有理智,但帝皇大概也看不惯我们如此折磨自己的胃和家人,于是他派来了那个瘸子,让他开始讲那个故事。”
上尉的瞳孔在瞬间涣散,仿佛被拉入了过去。
他的脸又抽动起来了,而他对此恍然未觉。不知不觉间,四周竟涌起深深的寒意。
赞德瑞克立刻察觉到了这件事,他的护卫也同样如此。奥比昂立刻在通讯协议中发起一系列请求,却被尽数拒绝。
让他说下去,奥比昂。戴冠将军心硬如铁地下令。你不得违抗。
巴尔博亚的讲述得以继续。
“他是从一个被吊起的囚犯开始的我不记得到底有没有人请求他讲一个故事了,但他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必须听,我没得选。那个囚犯叫做恩尔,把他吊起来的人是个总督——总督!”
上尉忽然大喊一声,然后满意地咧嘴一笑,翻卷的嘴唇后是两片被血染红的牙齿。
“我当时还是个泥腿子,你知道这词对我来说有多么吓人吗?而且被吓到的人绝对不止我一个,酒馆里当时寂静无声,就连那个嘴巴最碎的女招待都闭上了她的龅牙嘴。”
“那见鬼的老头大概对这件事很满意,他举起酒杯灌下一大口,然后才继续说。他说,那个总督之所以要将恩尔吊起来,是因为恩尔杀了他的小儿子。你可以想象一下了,异形,我们那群人听见这件事到底有多么害怕.”
“我告诉你,我当时差点把喝下去的酒都吐出来,可那瘸子完全不在乎。啊,那天杀的老东西——”
上尉闭上嘴,发出一阵嗬嗬怪笑,口水从紧闭的嘴角喷出,浑浊地像是中了毒的血。
“——总之,他继续讲,或者说恩尔继续讲。恩尔对总督说,我知道他是你的小儿子,我是故意杀他的。”
“按理来说,总督这个时候应该气得半死,至少我觉得他应该气个半死,如果我的儿子被人杀了,凶手还这样嚣张,我会拿刀把他割成碎片。”
“但总督就是总督,他不仅没生气,甚至还开始思考,觉得恩尔是他的某个隐藏起来的敌人派来的杀手,之所以杀了他的小儿子,只是因为想带来一个警告。”
“可他想错了,恩尔继续说了下去,他说,我杀你的小儿子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就是个该死的杂种畜生,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总督抬手从一旁拿起一把刀,给了恩尔一个手势,让他继续,恩尔马上按他的意思照办。”
“他说,因为你儿子是个该死的杂种和畜生,他有一辆昂贵的能买下好几座工厂的悬浮车,却宁肯不使用它的悬浮功能,而是开着它冲向了工厂的工人宿舍。”
“你儿子用那台你给他买的车在二十一分钟的时间里杀了一千九百二十二个人,其中有超过一半都是被碾压致死。”
“他冲垮了宿舍廉价的墙壁,然后醉醺醺地调整方向,在废墟里将那些逃跑的工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撞翻在地,甚至还特意调小了出力,只为了能够二次碾压他们的身体”
“就为这个,我杀了你儿子。”
上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抱着他的枪弯下腰,开始低笑。他似乎很痛快,赞德瑞克则不同,他真的很痛快。
“该杀。”戴冠将军平静地说。
巴尔博亚大笑起来。
“我们听得喘不过气,那老瘸子的话一句接着一句,简直像山一样压在我们身上,把我们快压死了,但只要你听见那最后一句话,所有的压力就都消失了。”
“就为这个,我杀了你儿子,听听,这他妈的是多么简单的理由?不为钱,不为名,只为这个,只因为你儿子是个该死的杂种畜生!”
“但是,之后呢?恩尔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遭到了什么命运?这样关键的时候,那老瘸子居然闭嘴了,他不说了,反而开始一壶壶地给自己灌酒。”
“我们不停地讨论着恩尔的命运,但那老瘸子就是不说话,直到他花了快半个小时喝完桌上的所有酒,然后他说,总督也死了,你们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他说完这句话,就站了起来,开始选人”
——
“.他们要开始选人了。”卡托·西卡留斯说。
他专注地凝视着面前厚重的湿件显示器,双臂交叉横于胸前,额前碎发投下一片阴影。
航程漫长而单调,短发现已变为时不时就会干扰一下他视线的中长发,虽是十足恼人,可他打算效仿圣血天使们留战士辫,甚至还不伦不类地搞起了蓄须。
这两件事在过去的日子里没少被取笑,但卡托·西卡留斯心意已决。
“反正也不会选上我们。”乌列尔·文崔斯接上他的话,破天荒地显得有些愤慨。
他紧紧地皱着双眉,嘴唇闷闷不乐地歪向下端,活像是在末端被系上了两条拖拽着铁砧的绳子。
他的表现事出有因,且情有可原——随着航行的继续,各个战团之间的交流活动也正在变得越来越深入,他们彼此都已了解对方的优点,于是缺点便理所应当地到来。
比如圣血天使们的骄傲,与极限战士摆在明面上的不同,他们的骄傲几乎可以视作一种傲慢.
他们从不在人前显露它,以为自己掩盖的非常不错,但是呢?他们打量其他人的眼神就好像成年人看半大小子,满满的都是温和的取笑与看不起。
又比如黑色圣堂,老实讲,乌列尔其实很喜欢他们,可他们的狂热实在太过骇人。
就在上周,他们的一位战斗兄弟和一部分辅助军之间发生了冲突,前者给出的理由是他路过听见了后者在聊天时随口侮辱了帝皇——但根据实事求是的调查来看,这所谓的侮辱不过只是一句玩笑。
“帝皇僵硬的屁股啊!”
听起来虽然的确有些不中听,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整个银河每天有多少人要发出类似的感慨?而那位黑色圣堂却不依不饶,坚持要求让那几名辅助军受到惩罚。
辅助军的军官们自然觉得荒谬,但黑色圣堂们中居然没有一个人出于大局考量,反倒全都觉得他们那名战斗兄弟的要求合情合理,丝毫不管他口中的‘惩罚’实际上是彻底的撤职与处分。
这事一度闹得非常大,甚至被捅到了原体们那里,最后是罗伯特·基里曼亲自处理。
他命令那几位辅助军‘必须用体面的语言书写对帝皇的道歉’,然后又请来那位黑色圣堂,让他当面听完了那几名辅助军的道歉,此事才算勉强告一段落
和他们同为多恩子嗣的星界骑士倒是好上许多,除去总是看不见人影以外。钢铁之主的子嗣们也同样如此,除去过分的古板和教条主义以外,乌列尔完全挑不出他们的任何问题。
当然,在思考这些事情时,乌列尔·文崔斯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极限战士同样也有令人难以接受的地方,而且绝非‘骄傲’一种特质这么简单.
“我倒觉得不一定。”帕萨尼乌斯·莱萨尼咕哝一句。
他只是随口一句而已,目的只不过是为了稍微回应一下他的兄弟。
此时此刻,他将自己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显示器上,正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其上数据,想以此来分析出其中关键
这些数据流所呈现之物实际上并不复杂,乃是一场模拟战的前期准备,只要稍作了解就能轻易看懂,但它所用技术却大有来头。它起源于罗伯特·基里曼私人收藏中的一件古老遗物,而后经过多方改良与实验,方才成为如今可以被大规模启用的模拟训练机器。
在决斗坑的活动被叫停以后,这件事就成为了几个战团之间主要的消遣,到了现在,更是成了主要的训练方式。相较于对练和训练场上的日常活动,模拟中身临其境的体验实在是优秀了不止一个档次.
从战场情况、敌我武备再到后续支援的具体情况,模拟统统都可以选择,甚至能进行一小队阿斯塔特来面对数以万计的死灵大军这样极端的情形。
而现在,一场以‘周’为基本单位,联合起所有战团与大部分辅助军的模拟,就正在进行前期活动。
用更为易于明白的解释来说,两位原体、战团长与高级军官们正在进行选人与战术布置。
“是的,哪怕和上上次一样直到模拟后期才获准进入其中,我们也一定会被选上。”
卡托·西卡留斯以非常坚定的语气说道,甚至还举起了左手,抚摸着他勉强算是有个形状的胡须。
他的行为惹来了两人默契的凝视,而他对此却一无所知,仍然模仿着他们的连长伊代奥斯。
“我们本就是先锋。”西卡留斯铿锵有力地说。“原体绝无可能再次忽略我们!”
乌列尔·文崔斯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帕萨尼乌斯叹息着捂住自己的额头,强迫自己不要去管西卡留斯的行为。
“你们看!”西卡留斯突然振臂高呼起来。“我就知道——”
他话说到一半,就卡了壳。原因无他,只因显示屏中所呈现的数据。它们表示,罗伯特·基里曼在刚刚下达了一个新的命令,他要求第八连与第六连担任先攻手。
平心而论,这个选择非常正确。极限战士的第八连专擅近战与突击,第六连则是一支强大的装甲部队,在地面战场开战初期投入这两个连队没有任何问题
但西卡留斯就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放下手,瞬间从一个拙劣的模仿者变回了他自己。
“什么?怎么不是我们?明明我们才是快速打击部队!”
“或许是因为上次是我们,又或许是因为原体很讨厌你的胡子.”乌列尔幽幽地说。“它实在很碍眼,你不觉得吗,西卡留斯?它让你看上去像个未开化的原始人。或者,用灵族异形们的话来说——”
他停顿一下,最终还是没迎着卡托·西卡留斯危险的目光将那个蔑称扔出来。可一旁仅有一小部分注意力放在他们这里的帕萨尼乌斯却随口接上了他的话。
“——猴子。”他呢喃似地说道。“你就像只猴子,西卡留斯。”
“.”
极限战士第四连尚未上任之副官的脸忽然噎得通红。
“好了。”乌列尔·文崔斯压抑着笑意说道。“还是看模拟吧.选人应该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