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剑出山河（1 / 2）

日光皓耀,高悬正空，淙淙流淌溪面清如明镜，反出一片片刺眼白光。

那水光又照得天色更为净濯,照得纪钦明眉目浅淡，光华铺上他脸庞，似乎照透他瞳孔、皮肤，叫他整个人似天边那团云雾渺渺茫茫。

他偏过一半头来,多年案牍劳形憔悴被这过于强烈光芒所模糊，又回复了几分年轻时面貌与青春，一番话语说得冷静、克制。

“人、妖两境闭锁，是因为剑主斩断龙脉。目下妖境通道重开,且唯能从妖境前往人境来。呵,你担心我是受人愚骗,可是人境修士索道多年,百般探求无果,而今只剩这一条猜测。是真觉得不可能,还是不过自欺欺人？”

陈冀听着他说话,听着那平和声音里混杂着细碎水声，听不出一点情绪跌宕。

他有些不习惯纪钦明此时反应,觉得他该更讥诮一点,更蓬勃一点，哪怕同当年一样哭喊着咒骂他一顿,也比如今正常。

可他全部心力，仿佛都在多年历练中耗尽了，最后一点余温,也在此前那场大笑中彻底成了灰烬。现下不过强撑起一副枯骨在与他说话。

陈冀迈步走向溪边,垂眸看着累累白石,放低了声调，问：“龙脉，悟道了？”

“不，没有。”

二人中间隔了约有半丈远。纪钦明轻缓地同他陈述：“少元山在妖境亦是一处禁地，可是百多年来，在妖境一直有个传说。说少元山那条龙脉，其实尚留有一分神智，而今已在垂死之机。它不停呼唤过路行人，想引他们上山，为自己除煞。”

陈冀听得认真，分出一抹余光去看他侧脸。

“百多年来，有诸多不信命勇士，前赴后继、浩浩荡荡地登山，以图结束这场漫无止境浩劫。可是没有白泽护道，尸骨铺满山谷，也无人得以攀至峰顶。直到数十年前——”纪钦明说着顿了顿，“二十年前，妖境人族真出了一位天骄。他想要率众反抗妖族欺压，去往少元山上求道。不仅没死，还领悟了龙遗泽，并从龙脉处继承了它最后吐息。”

陈冀眼皮一跳，神色微动。

纪钦明唇角肌肉绷紧，叫他面容看着泛苦：“妖王领兵将他镇压，以人族性命相挟，将他困锁在少元山下。合多位大妖之力，摸索出能打开两境通道办法，在少元山下集结兵力，要杀回人境。”

陈冀定定注视着他，眼睛全然忘记了眨动，耳边尽是喧嚣杂音，胸腔内擂鼓似心跳异常响亮，轰隆着要蹦跳出来。

纪钦明与他对视，苦笑道：“十五年前，你以为妖王为何仓促退兵？只是因为被你一剑破城吗？你以为陈氏六万子弟去了哪里？为何至今杳无音信、尸骨不存？你以为这么些年，为何妖王没有再次进军？只是平白放出几名大妖过来探路。”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因为那位人族，与你陈氏六万弟子，里外封堵了通道，才换得人境这十五年安生太平。”

陈冀死死扣住手中长剑，止不住经脉中内力乱流，剑身上红色流光闪烁，铁柄处随之传来一股热意。而脚边那道水流似涨涌上来，要将他浸透，闷住他口鼻。

纪钦明声音发紧，带着残酷厉色：“妖王不会任你休养生息，这十五年不过是留我们苟延残喘刑期。那把大刀迟早都要落下。届时他对人境了若指掌，我们对妖境一无所知。你拿什么抵抗？先生还能再庇佑人境几次？”

他简短几句话，犹如往滚烫烙铁上泼下一盆锥心刺骨冷水。

“陈冀，这十五年来，却不是只有你饱受煎熬。

“你固守一隅，热血空流。你以为守住界南，就可以守住人境太平，你太天真了。”

陈冀两眼酸涩，沁出湿意，凝望着纪钦明，良久才阖目一闭，僵硬将视线挪开。

天光在水面上徘徊，映入他浑浊眼睛。广莫天地在他双眼中仅是一点微渺光。

光华被浓密长睫所遮掩，阴影覆盖下，眼底仅剩一片暗沉林荫。

林别叙沉吟着，低下头，用他那一贯无所用心态度，笑道：“我同你说可是真话，我再好心提醒你一遍，而今两境封锁，我与先生就如天上之日月，他消我涨，他升我落，不得共存。你若是想做人境剑主，该与我是仇敌

。”

倾风翻他一个白眼，说得振振有词：“先生都不与你敌，关我什么事？你少给我胡乱添麻烦，倒霉事我才不干。”

林别叙不出所料地点点头：“从你嘴里听见这话，倒不觉得奇怪。”

倾风从地上薅了把草，觉得他今日兴致不错，手指随意缠着草丝，抬起下巴说道：“我这人是少点见识。你怎么生出来？”

“你这话问。”林别叙听着头疼，“你怎么不这么问先生？”

倾风率直道：“不敢。”

林别叙也不与她计较，站在细风里，光影随他踱步在脚下流转，选了个开头，回忆道：“我生于少元山，初初得道时因生机太弱，而天地知识又太过庞统，处理不了，反显得懵懂无知，如三岁稚儿，极为蠢笨，也不常说话。好在我命大，被我养父收养。”

“他是人族，一个很普通人。”林别叙思忖片刻，又改口道，“或许也不普通。”

倾风听得正起劲，乐意与他捧场，接得飞快：“哪里不普通？”

林别叙说：“穷得不普通。”